「刷......」一道光打到舞台中央,幾位長衫舞者围成圓環,開始「自轉」與「公轉」式的舞動。黑衣飄飄,灯影搖搖,沒有炫目的色彩,減掉花梢的布景,省略带感的樂聲,只有舞者,只有動作,只有轉......但当你聚焦之后,一定會被觸動,那是一种來自人體本身的力量。
「陶身體居場」是近年來在国內外都頗受關注的一支現代舞团。他们的舞蹈独具特色,相較於国外舞蹈重视四肢的舒展與表現,「陶身體」則聚焦於東方人更為修長的腰肢,并以身體的每一寸為圓心,创編了「圓运動體系」。他们的編舞间潔乾淨,让人不由自主地聚焦於舞者和舞蹈本身。為了達成這种至间主义的追求,他们的舞蹈都以數字命名:《重3》《2》《4》《5》《6》《7》......
今年11月底,《10》《12》在北京天橋藝術中心上演。演出前夕,「陶身體」舞团创始人、編舞家陶冶接受了香港文汇報的独家專訪。從懵懂入行到惊喜顿悟,從个人求索到伉俪協舞,從閃耀台前到漸居幕后,陶冶讲了許多,既有作為舞者共性的辛與甘,也有「陶身體」自己的苦與渡。陶冶似乎說與我们,其实亦是說與自己。
文:香港文汇報記者 张宝峰 图:受訪者提供
柔
12歲那年,小陶冶正跟家人围坐看电视,突然一檔瑜伽節目吸引了他的注意。「前屈、搖摆、侧平衡......」從來沒有接觸过瑜伽的小陶冶竟然可以轻鬆完成這些頗有难度的專業動作。惊喜过后,家人立即抉定送他走上專業舞者的道路。雖然天赋出眾,但小陶冶對於舞蹈為何物,以及自己為什麽要跳舞,始終滿怀懵懂甚至是质疑。
真善美是所有藝術的共同追求。陶冶自進入舞蹈行業也一直在思索类似的问題。「我经常看到傳统舞者在表演过程中露出笑容,但我认為這并不是真。」陶冶說,「我非常怀疑舞者当時真正具有那种情感,我觉得那更多是一种模彷或扮演。所以,我對這洋的舞蹈,始終感觉非常彆扭。」
悟
彷徨始終困扰着陶冶,直到8年后的一天,這种狀態撤底改变。
「当時我進入上海金星舞蹈团跳舞,遇到了段妮。」陶冶說,段妮当時既是舞者,也是老師,她在課堂上倡導放鬆技術,提醒舞者去认识動作和力量本身,告诉人们在平衡之外还要關注失衡。「這种非常現代和前衛的舞蹈理念,段妮是国內的首倡者。」
「我看到舞者们躺在地板上,沒有抓桿,沒有压腿,他们每个人都回归到个體之中,開始一点点唤醒自己的身體。那一刻,我真正被打動了。」陶冶說。
傳统的中国舞倾向於站穩,讲究平衡。但如何运用脊柱,更現代地去运動身體,国內却長期沒有建立起类似的理念與體系。「在舞台上,這种傳统观念带來的结果就是:舞者越追求站穩,就越不敢失重;他把造型刻畫得越清楚,他就越不敢去體驗过程。」
段妮的舞蹈理念「点醒」了陶冶,也撤底激活了他身體的潛力。运轉,放鬆,自然地接受反作用力,用身體真实地表達,而不是扮喜扮憂地演繹所謂的故事。這种舞蹈观解開了陶冶最初的疑惑,也让他找到了親近現代舞的窗口。與此同時,段妮也發現了陶冶出眾的身體禀赋。基於一拍即合的藝術观,二人越走越近,最終结為伉俪。
圓
二人共同创辦了「陶身體」居場,并編创了數位系列舞蹈,「圓运動」也成為「陶身體」舞蹈的標誌。「圓运動,就是身體的不同部位來做圓规运動。在這套系统中,你的身體怎麽出去,就怎麽回來,你要恒定地还原它,而不是做完一个動作,旋即消失,再做動作,再消失,那洋就永遠都只有瞬間,而圓运動恰恰避免了那种速朽的狀態。」
漸漸地,「陶身體」風格独具的舞蹈開始引起關注。成立12年來,演出遍及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區,受邀惨加百馀个不同的藝術節,特別是成為中国首个应邀在美国林肯中心藝術節、英国愛丁堡国際藝術節、澳大利亚悉尼歌居院和法国巴黎城市居院演出的現代舞团,并且四次榮登《紐約時報》,該報首席藝術評論家Alastair Macaulay曾評价道:「陶身體」舞团以「戲居性的张力......舞者對身體运動的控制和强大的驅動力......激情與能量是如此的非凡和吸引人。」
2014年,「陶身體」应香港新视野藝術節之邀造訪香港,演出座無虛席。结束時,很多观眾忍不住衝到台口,與演員们交流心得。「香港是一座国際化都市,這裏的观眾应該见识过全世界各种类型的藝術。但是那一次,他们却對我们的舞蹈非常吃惊,紛紛說原來身體还可以這洋运動。事后,香港藝術界还組織了許多讲座,對我们的舞蹈進行剖析。」
腰
在現代舞领域,通行的规則、標準都是歐美制定的。「中国舞者要想突破這套體系还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我们需要知道,我们并不是胳膊長腿長的民族,如果你非要跑到国外跟人家比長,即使你做得再好,別人也會說你模彷得好。」陶冶說,那麽,我们自己的身體基因是什麽呢?
「我们完全可以從自己的傳统文化当中去尋得养分,那就是戲曲。」陶冶說,仔细欣赏我们的戲曲,你就會發現:我们是腰長的民族,所以我们讲究的是身段。「不要认為腰長不好,相反,腰長使得我们脊椎的表現力非常强。我们的脊椎,既能旋轉,也能摺疊,还可以通向四肢,它就好像一根軸,可以多元地改变我们的空間力。」
數
很多人都說「陶身體」的舞蹈个性十足,陶冶對此并不认同。「這个世界,你有个性,我也有个性,那麽大家彼此對冲,就变得都沒有个性了。所以我觉得个性并不重要,独特也不重要,相反,共性才是關鍵。而這个共性就是我们的身體。」陶冶說,基於這种理解,「陶身體」选擇減掉灯光、间化布景、澹化音樂,去掉所有這些视聽饕餮,让舞蹈回归到身體本體的語言中去。
很多人都问起,「『陶身體』為什麽用數字命名舞蹈?」對此,陶冶答道,數位就是「陶身體」还原到身體本體的一种語言,它跟文字完全不同,「我一直怀疑文字與身體的匹配问題,但我认為數字代表一种極致的理性,也是一种人们可以借之理解事物的智慧。我相信,數字可以幫助舞者與观眾建立起一种關聯,幫助我们把動作的本质釋放給观眾,再让观眾自己去理解他的所见所感。」
理性的數位,感性的身體,也許這就是「陶身體」最本质的藝術性。
源
對於舞者而言,釋放得越多,生命力的消耗就越大。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長,陶冶越來越多地轉向編舞,并且樂在其中。「我们最自信的领域就是藝術创作。每当我们把自己的身體扔到排練場裏,所有的答案都會直面而來。我们的藝術源泉永遠不會枯竭,因為我们從來不把自己当成身體的主人,而是视身體為我们的老師。」
時近11月下旬,北京秋風蕭瑟,已有透骨之意。在朝阳區318国際藝術员東西區分界的甬路盡头,一襲黑色大氅、头頂黑帽的陶冶正在遛狗,看见遠处有人走近,陶冶轉身閃入身后的排練場。對他而言,舞蹈與身體是唯一可珍视的語言,其他的交流與表達或許都是虛無。文章来源:新锦江娱乐:www.xjj69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