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读田禾的诗,感受到他对大地万物有着极为痛彻肺腑的直觉。「河水哗啦啦流过这夜晚,穿过黑暗中一座桥孔的缝隙。」「我和吴蒙摸黑在河堤上走路,河里的鱼不时搞起怪异的响动。」在这里,「吴蒙」是朋友的代称,诗句中的「黑暗」和「摸黑」到底预示着什麽呢?唔,是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黑暗中产生紧张与恐惧,身心就会缺乏安全感,或缺少自我存在感,此时借大步前行或大声唱歌可为自己壮胆。唯有一路上憋着一股劲儿,才能求得自己内心的安稳。黑暗是一枚硕大的果实,品嚐它并不容易。心里不憋着一股劲儿,就过不去那个坎儿。一位第一次考研失败者说,在人生的低谷期完全沉浸在黑暗中,惊慌失措、迷茫困惑,极度缺乏安全感。后来,擦乾眼泪,玩命地複习再複习,一条道走到黑,结果反而天空愈来愈明朗,她最终被录取了。
黑暗褪去帷幕时,光明会向行走者敬礼。但是,黑暗就像一排刀,让人望而却步。曙光不会自动来到,只有不停地向前行走,那排刀方会后退。一个大写的人,才会把黑暗甩到背后。所以,带着黑暗行走,就是与一排刀又一排刀较劲。在黑暗中,沉寂与痛苦会让人身心交瘁,带着黑暗走下去,走下去,也许会划出伤痕,但时间最终会让伤疤变成灿烂的花朵。先拥抱黑暗,并轻视它,才能找到光明的地方,尽量避免将时光过多地滞留在黑暗本身之上。小时候,被父母责骂,不得不到屋外去罚站;突然,有一隻绿蜻蜓飞来,好奇地盯着看,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身处责罚之中。人就像是一座房子,里面的一个个房间都承载着意识。面对黑暗不能掩盖,更不能逃遁,但可以转移。对黑暗感到畏惧时,就要把意识放到行走上去。转移意识时,畏惧收敛了,你的勇敢出现,一步步坚持下去,就变成了乐趣和创造。
黑暗是一种心灵考验,世上并没有什麽鬼怪,只是人自己吓自己。深沉的黑暗,会使人听觉敏感,脖颈背后冒凉气。耳畔沙沙、刷刷的拂过树叶的声音,像在传递着什麽似的。此时,如果彻骨的恐惧充满了你的灵魂,你就被黑暗掳走了。在黑夜里,坚定的眼睛就是光明之源,所以并没有纯粹的黑暗。罩在你身上的黑暗,是因为懦弱、屈服或被强化了,才会侵袭、穿透、包裹你。有时,失败者在黑暗中也会睁大双眼,但只能是满目惊恐。
鲁迅先生说:「我常常觉得唯有『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偏要向这些绝望作战,所以有许多偏激的声音。」他那匕首投枪一样的文字投向漫漫长夜里,长夜里并没多少回音,倒是路人的脚步或猫头鹰闪动翅膀声及枣树在寒风的抖动声,传到耳边;坐在铁屋子里的他,反倒感到心的疼痛。有时,黑暗不仅是黑夜里的黑暗,比如煤矿的矿口是黑暗的,绵长的矿道是黑暗的,工人工作地点是黑暗的,休息的硐室也是黑暗的。矿工的作业对象--煤也是黑的,下班后爬出井口的人也是黑乎乎的。又譬如,上班的路上黑,天还没透亮;下班路上也是黑的,因为天差不多擦黑了。上、下班的人,是踩着黑的尾巴和黑的牛角上路、回家的,而守在家中的人则会提心吊胆,内心惶慄漆黑。此时,黑暗就像一盆置于风中的活水,它潺潺流动于白昼的边缘。
作家阎连科回忆小时候挨饿,随母亲来到寨牆下,母亲拉着他的手,指着寨牆上呈着瓣状的观音土和散粒状的黄土说:「孩子,你要记住,这种观音土和榆树皮,在人飢饿煎熬到快要死的时候,是可以吃的;而这种黄土和其他别的树皮,人吃了就会很快地死掉。」阎连科虽刚记事,听到母亲的话感受到眼前的黑暗。同时,他也在懵懂中觉悟,在黑暗中承受苦难的折磨,才会有明天。
用承受黑暗来对抗黑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一位与阎连科同村的盲人,从年轻时起,就有几个不同的手电筒,每当他走夜路时,都要在手里拿着打开的手电筒,天色愈黑,他手里的手电筒愈长,灯光也愈为明亮。而且,在村里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总会用手电筒照着你前边的道路,让你顺利地走出很远、很远。盲人愈是感受黑暗,也愈想为自己和他人带来光明;愈是内心寒凉,也愈是愿意传递温暖的情谊。
有时候,黑暗不仅是时间、地点和事件,而且还可能是水、空气、人、人心和日常存在及其呼吸。最大的黑暗,是人忘记了对黑暗的抗争;最可怕的黑暗,是在黑暗中人对光明的冷漠和淡忘。黑暗的尽头可能不是光明,而是深渊,那是因你放弃了在黑暗中怎样用意志战胜胆怯,怎样用听觉、嗅觉和触觉学习--把无形的黑暗一点点分解掉。
极具创意的德国社会学家海勒奇博士创办了「黑暗对话体验馆」,它的英文原名叫做Dialogue in the Dark。在近5,000平方尺的场地内,体验者用大概90分钟走完家居、办公室、公园及市中心这些黑暗场地,海勒奇博士对待黑暗的方法就是积极地发掘出人的潜能。一般来说,体验馆的游客由一位失明人士来当导游,在漆黑中步行、经历、感受这个陌生的旅程,他们会听到沿途的各种声音,感到微风及温度的变化,接触到不同的物体;在黑暗中,光明中的日常行为完全变了样,角色也被转换,导游是他们唯一的指引。完成黑暗旅程之后,每个体验者都有着不同的心灵感受。或对人生产生顿悟,或对协作有了新认识,或对磨难显示出不一样的信心。无一例外,体验馆开启了他们隐藏的心智,黑暗筑起的万千感知世界--更为深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创意人士开创了「黑暗餐厅」,当视觉通道被关闭,在黑暗中就餐,味觉和嗅觉就会张开所有的潜力。是的,黑暗关闭了视觉,却放大了触觉、嗅觉和听觉的强大感知。在黑暗中,鼻子、手指、耳朵的作用更为精准。黑暗餐厅,一般也是由盲人担任餐厅服务员。入场前,所有发光的物体,如手机、照相机、摄像机、打火机、荧光饰物等都不允许带入。在中国,香港和北京有木马童话黑暗餐厅,深圳有「月全食」黑暗餐厅,北京、上海有巨鲸肚黑暗餐厅。文章来源;新锦江娱乐;www.xjj698.com